96.唐人街

    泰国唐人街，又称“中国城（China  Town）”，矗立在泰京城西。最初是由华人建立并经营的商业区，凭借中华传统文化和深厚的历史底蕴，吸引了绝大部分的赴泰华人及外国游客。
    步入商铺林立的街道，到处都是醒目的中文招牌。许多商铺售卖着来自中国的特色美食，例如贵州茅台酒和潮汕牛肉丸。这些仅存于程晚宁童年记忆中的食物，现在一个不落地出现在泰国的街道。
    不过最吸引她的，还是经典的冰冻柠檬茶和各种口味的冰淇淋。
    看着她左一杯奶茶右一个甜筒，朱赫泫忍不住问：“你很喜欢冰淇淋？”
    见过爱吃冰淇淋的，没见过把冰淇淋当饭吃的。
    程晚宁一口咬掉甜筒顶部的奶油：“只要是冰的我都喜欢，冰奶茶也可以。”
    很多人提醒过程晚宁，吃太多冰的对身体不好，可她都不以为意。
    “看我干什么？没见过冰淇淋吗？”
    朱赫泫从口袋掏出纸巾，细心地为她擦拭嘴角：“你脸上沾到奶油了。”
    顷刻间，两人的距离缩短了几分，不像是普通同学该有的行为。
    程晚宁默默推开他，顺便接过他手里的纸巾：“……这种小事告诉我就行了，我自己会擦。”
    朱赫泫靠近的一瞬间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调花香，散开后类似琥珀和麝香。
    程晚宁难以置信地问：“你身上喷香水了？”
    她很少见男生喷香水，朱赫泫也不是多么喜欢打扮外表的人。
    “喷了一点。”他眸光黯淡了几分，别开脸，“你不喜欢的话，我下次就不喷了。”
    低落的语调听着有些可怜，像精心打扮后被人嫌弃的小狗。
    这是朱赫泫第一次尝试香水，考虑到要和程晚宁出去，他特意上网搜了一下女生喜欢的类型。
    干净整洁的穿着，温柔又不越界的举动，再加上一点木质调香水，是很容易增添好感的方式。
    程晚宁最受不了他这个落寞的眼神，解释：“没有说不喜欢，只是男生喷香水很罕见，但你这款还挺好闻的。”
    女生对充满香气的东西没有任何抵抗力，她忍不住凑近闻了闻。
    微风拂起少年白色上衣的袖口，裹挟着日光沐浴的琥珀香扑面而来。
    风吹跑秘密，脑海中余韵悠长的留白似千年老树的年轮，在晃晃悠悠的时间里烙下一片斑驳的锈迹。
    是热烈，又躁动的盛夏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耳边回荡着街头小贩的叫卖，两人继续往前走着，途径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店铺。
    朱赫泫抬头仰望门面上写满中文的招牌，率先打开了话闸：“怎么样，很久没见过中文了吧？”
    程晚宁忽然想起，眼前的人是从中国香港过来的。虽然一个来自境外一个生于内陆，但他们都含有这片土地上为数不多的中国血脉。
    她点点头：“这是我第一次来唐人街，没想到里面真的都是华人。”
    她除了上学很少外出，基本上只会出入一些类似商城的室内场所，唐人街是她来过为数不多的室外商业区。
    烟火气息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，鳞次栉比的店铺间挤满了霓虹灯闪烁的招牌。街头吟曲对弈，独属于老城的喧嚣回荡在耳边，上演着无可替代的市井文化。
    “话说回来，你还真白啊，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黄种人了。”朱赫泫盯着程晚宁的脸，打趣道。
    由于地区和气温的原因，泰国人的肤色在黄种人里偏黑，所以程晚宁比其他同学白很正常。但放在国籍相同的华人堆里，她居然也白得不像话，仿佛和周围人不是一个图层。
    “连续四年半不晒太阳，三年没上过体育课。从不剧烈运动，天天宅在家打游戏，一觉睡到太阳落山，你也能变成这样。”
    她的日常生活毋庸置疑很不健康，堪称是病态，但也因此养成了白到发光的肤色。
    朱赫泫若有所思地提及：“我们班的话，菲雅好像也挺白的。”
    程晚宁随口一答：“可能是不怎么上体育课的原因吧。”
    常年不晒太阳的人比喜欢户外运动的人白，这点很正常。
    她没有多想，在途径某一处摊位时，蓦然停下了脚步。
    一堵墙矗立在右手边的位置，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气球。摊位侧面摆放着一个货架，由上至下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娃娃。
    其中货架最上面的垂耳兔玩偶，跟程允娜生前送给她的礼物很像。
    朱赫泫观察着她的表情：“你喜欢这些东西？”
    程晚宁没搭理他，径直走向摊位，向老板询问了规则。
    跟游乐园中常见的枪打气球类似，打中的气球数量越多，兑换的玩偶就越大。只不过，摆在眼前的不是枪和飞镖，而是稀有的弓箭。
    据老板所言，弓箭是为了在原有的游戏规则上创新。很多人习惯了现代自带准心的射击方式，却忽略了最传统的武器。
    说白了，就是想加大难度。
    奈何程晚宁对货架上的奖品一见钟情，就算花钱用场次堆起来，她也要拿到最上面的娃娃。
    她付完钱，在老板的亲身指导下握上弓把，将弓柄置于手掌根部，虎口贴合弓柄内侧。五指攥住弓弦轻轻往后，拉弦过程中前臂与手腕保持直线，视线始终与目标平齐。
    老板教导的姿势非常标准，然而指导人一经离开，拉弓者就恢复了随心所欲的握姿。
    朱赫泫盯着她拉弓的姿势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。
    不像是现实中握弓的姿势，但又似乎在哪里见过……
    程晚宁松手的那一刻，弓箭从食指与中指间迅速飞出，以一个趋近笔直的弧度插在了气球墙的最边缘，离正在吸烟的老板仅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。
    老板夹烟的手一抖，烟头差点掉落在地。
    她撩起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，笑着从箭桶里抽出下一根箭矢：“哎呀，不好意思，今天出门忘带眼镜了。”
    与此同时，朱赫泫终于想起她握弓的熟悉感从何而来——
    那是游戏里某弓箭射手平A的姿势。
    待小摊老板躲远，程晚宁换上下一根箭矢。
    说不清是视力不好的缘故，还是拉弓姿势不对，她连着射了三箭，一箭比一箭歪。
    眼见她还要继续，朱赫泫抢先夺过桶里的箭矢：“你别瞄了，我来试试。”
    程晚宁不满地撇嘴：“干什么？这是我付的钱。”
    朱赫泫没想到她在计较这个，一时语塞：“……娃娃归你。”
    “你要是射不中怎么办？”
    朱赫泫索性立flag：“那我把箭吃了。”
    他都这么说了，程晚宁也没有理由阻拦。如果他真的没射中，她还可以看对方把一桶箭吃下去。
    在得到摊贩老板的许可后，程晚宁让出位置。朱赫泫没有让老板帮忙纠正姿势，而是直接握上弓把，摆出跟他刚才相差无几的拉弓姿势。
    不同的是，他握弓的姿势看起来十分轻松。四指自然弯曲，环绕在弓柄一侧。拇指置于弓把侧面，辅助稳定弓身。从拉弓到箭矢离弦，手腕始终保持在放松状态。
    虽然不想承认，但看起来确实比她专业许多。
    就这样，朱赫泫华丽丽地空了两箭，甚至还落在同一气球的左右两侧。
    程晚宁开始挑刺：“你行不行啊？不行坐小孩那桌。姿势摆得那么标准，还以为百发百中呢。”
    朱赫泫也不气恼，从容地换上下一根箭矢：“比射手拉弓好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居然被他看出来了。
    程晚宁无聊地摆弄着箭桶，仿佛已经预料到百发无一中的结尾。
    然而，自从开头空了两箭之后，朱赫泫就再也没失手过。
    起初，程晚宁以为他是运气好。可随着气球越来越少，他的准度也越来越高，箭箭命中气球正中心的位置。
    直到最后，周围一圈气球被打完，他瞄准中间唯一一个余留的白气球，以完美的命中收尾。
    看着空空如也的一面墙，程晚宁不理解，他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。
    明明一开始还歪得那么离谱。
    她如愿以偿抱上兑换的垂耳兔玩偶，摊贩老板的眼神隐有不甘，像是被人白嫖了商品。
    程晚宁捏着兔子软绵绵的长耳，悄悄问：“你不是能打中吗？为什么故意空两箭？”
    “不是故意，我在试准心。”朱赫泫简而意赅地讲解，“这种枪打气球的游戏一般会在枪口或墙上设置陷阱，要么弓箭准心有问题，要么墙背后有吸力。所以我拿到手试了一下，弓箭本身没有问题，但箭头的落脚点和准心略微有点偏差。我刚开始的两箭其实是瞄准了同一个气球，根据箭头扎中的位置差距，能摸索出墙背后的吸力控制箭矢往哪边偏移。所以试了两箭过后，后面就知道往哪里打了。”
    程晚宁似懂非懂地“哦”了声。
    怪不得经常瞄中了，射出去却不在想象中的位置。
    为了控制命中率，摊贩老板会在气球墙上动手脚，这点不难猜到。但人们往往懒得弄清问题的根源在哪，时常踩着陷阱一错再错。
    短短两次试探后就能迅速得出结论，那是只有天才具备的逻辑思维。
    程晚宁狐疑地打量着他：“你本来就会用弓箭吗？”
    他的回答出乎意料：“不，我是第一次摸弓，但老板不是给我们示范过吗？”
    “看一遍就会……真的有人思维那么灵活吗？”她陷入长达几秒的迟疑，说不清是在为什么而沉默。
    朱赫泫的逻辑缜密到有些可怕，可偏偏他们处于亦敌亦友的关系。
    倘若他哪一天对自己下手，她是否也会在不经意间步入天才编织的陷阱？
    “从暑假过后，你好像一直在变着法子约我出来，还送我各种东西。”她自顾自地念叨着，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，“你费尽心思地接近我，也是你精心策划的一环吗？”
    像方才射箭那样，他通过摇摆箭身寻找正确的方向，在一次次交集中不断试探她的底线，可行为举止又让人挑不出毛病。
    面对她的质疑，朱赫泫没有立即回答，而是悄悄揽过她的肩头，使她转了个方向。
    “别出声，陪我玩一天。”
    他背对着嘈杂人群，桃花眼敛起意味不明的笑意，食指贴在唇边比了个“嘘”的手势：
    “等今天结束以后，你想要知道什么，我都告诉你。”